要闻目录 - 海峡资源报
加入收藏
首页 本报要闻 往期报纸 国土资讯 文化视野 大地写照 公告 交流平台
正文
当前位置: 首页 - 本报要闻 - 要闻目录 - 正文

乡野萤光

2025-05-29 10:26:22

■ 吕洪荣

 

老宅门口,横着一大片稻田。夏日里,稻穗低垂,青黄相间,风过处便掀起层层细浪。菜地就在稻田边上,种着茄子、辣椒、豆角之类,排列得极为整齐,却也偶有几株野草,从垄间探出头来,显得十分倔强。菜畦边上,常蹲着几只麻雀,它们不怕人,也不近人,只是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打量着过客,偶尔啄食几口泥土里的虫卵。

乡村的夏夜,灯火不多。我幼时极怕这般黑暗,每每出门必要提一盏煤油灯。灯焰摇曳,照得脚下的路忽明忽暗,影子便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如同一个不安分的鬼魅,随我同行。而有了弯月和星星的夜晚,天空便不会那般黑暗了。月光如水,将田野、树木、房屋都镀上了一层银灰色的光晕,使它们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晚风中,还能断续地飘来村里叔伯兄弟姨婶婆娘说话吵架或者狗叫猫叫的声音。这些声音穿过夜色,变得模糊而遥远。有时是一阵哄笑,有时是几句争吵,更多时候只是些零碎的、不成句的只言片语。狗叫声总是突然响起,又突然停止,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这夜晚并非完全寂静。猫叫声则更加诡秘,时而如婴儿啼哭、时而如女子啜泣,令人毛骨悚然。

稻田里时而传来“哇哇呱呱”的青蛙或者其他昆虫的叫声。这声音起初是零星的,渐渐地就连成了一片,此起彼伏,仿佛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尤其是雨后,蛙声更是震耳欲聋,几乎要淹没一切其他声响。昆虫的鸣叫则更加细腻,有的如金属摩擦、有的如细沙流动,交织成一张声音的网,将整个夏夜笼罩其中。

老宅背后是一座连接石马奇的大山,山上长着各种树木。松树高大挺拔,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出它们尖尖的轮廓,像是刺向天空的利剑。杉树则更加敦实,枝叶繁茂,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杂树们则各自为政,有的歪斜,有的虬曲,在月光下投下怪异的影子。到了夜空寂静时,山上偶尔能模糊地看见飘忽的蓝色亮光。那亮光时隐时现,时而聚集成团,时而分散如星,在树丛间游走,如同有生命一般。

据村里长辈介绍,那是鬼火,因为天热,山上的一些动物尸体和坟冢里散发出来的磷化氢,因为燃点低,且夏季天热,在与空气接触的时候燃烧起来,令人看着有些诡异。老人们说,那是亡魂在夜间出游,提着灯笼寻找生前的记忆。如今想来,那不过是自然现象罢了,但在那个迷信尚存的年代,却成了吓唬孩童的好材料。

萤火虫是夏夜最妙的景致。低矮的空中,总有许多萤火虫飞舞,尤其是在水塘小溪边上,有水源和水草的地方,更是繁多。它们在空中划出流动的光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有时一只萤火虫会突然飞到你面前,你能清楚地看到它那小小的身躯和尾部闪烁的绿光,然后它又飘然而去,融入那流动的光带中。

夏收时节,收割后的稻草直接堆在田里。稻草堆在月光下呈现出淡金色,萤火虫在其间穿梭,如同撒了一把碎金。有时一阵风吹来,稻草发出沙沙的响声,萤火虫也随之四散,然后又慢慢聚拢,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后来我从书本上得知,萤火虫之所以常在溪水和草丛边沿或竹丛底下出没,是因为它们在水草中产卵。幼虫孵化后化成蛹潜伏在泥土中,第二年才变成成虫。这小小的生命,竟也有如此复杂的轮回,令人不禁感叹造物之妙。我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萤火虫时的惊奇,记得追逐它们时的欢笑,记得躺在稻草堆上看它们飞舞时的宁静。那些记忆,远比书本上的知识更加鲜活。

夏日的乡村,山是青的,水是绿的,天空是蓝的,云是白的,一切都那么分明,那么纯粹。空气是清新的,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深吸一口,仿佛能洗净肺里的浊气。水是清澈的,可以看到底下的沙石和小鱼,喝一口,甘甜清冽,胜过任何瓶装水。

夜色中的田野与白日大不相同,一切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稻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远处的山影如同巨兽的脊背,静静地伏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偶尔还夹杂着谁家烧稻草的烟味。我慢慢地走着,静静地感受这份夜的宁静。此时的乡野,白天的燥热渐渐散去,晚风送来丝丝凉意。偶尔有蝙蝠从头顶掠过,无声无息,只有翅膀扇动的细微气流证明它们的存在。蟋蟀开始鸣叫,声音从草丛中传来,忽左忽右,像是在玩捉迷藏。

那时的我,尚不知何为乡愁。常常不顾大人呵斥,赤着脚在田埂上奔跑,在小溪里捉鱼摸虾,在月光下玩捉迷藏。那些日子,简单而快乐,没有电子游戏,没有补习班,有的只是大自然和无穷的想象力。

如今偶尔回到故乡,发现老宅早已破败不堪,老宅前的稻田有的已经荒芜,菜地里被前几年从临城九洲村带回的蜜雪梨树占据了大半位置,几株常见的蔬菜孤独地自由生长。田野里的萤火虫也少了很多,不再有当年那种流动的光带。而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去了城市,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夜晚变得更加寂静,连蛙鸣虫叫都稀疏了许多。

然而,当我静下心来,依然能找到那些记忆中的美好。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多了几道年轮;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多了几分沧桑。萤火虫虽然少了,但在某些僻静的角落,依然能看到它们闪烁的光芒,微弱却坚定。

我常常想,我们对故乡的怀念,究竟是在怀念那片土地,还是在怀念那段时光?或许两者都有。土地承载了记忆,时光赋予了意义。我们回不去的不仅是地理上的故乡,更是时间里的童年。那些夏夜的萤火虫,不仅照亮了乡村的黑暗,也照亮了记忆的深处,让我们在纷繁的现实中,还能找到一方净土。

我站在老宅门口,望着那片曾经熟悉的田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我知道,明天的太阳依然会升起,稻田依然会泛着绿浪,山峦依然会耸立在天际。但今夜的萤火虫,却永远不会和昨夜的相同。它们来了又去,如同那些逝去的时光,只留下点点微光,在记忆中闪烁。

或许,故乡的意义就在于此。它不仅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更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无论走得多远,那些山野的记忆都会如萤火虫般,在心灵的暗处闪烁,提醒我们来自何方,又将归于何处。而我们对故乡的怀念,本质上是对纯真、对自然、对生命本源的向往。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夏夜的萤火虫,都是故乡派来的使者,告诉我们: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有些美好永远不会消失。

夜深了,萤火虫也该休息了。我听着窗外的虫鸣,慢慢进入梦乡。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夜,赤着脚在田埂上奔跑,追逐着那些飞舞的光点,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上一条:深山明珠竹贯村
下一条:小溪寻螺

在线联系

官方二维码